如果皮囊朽坏,我们还剩下什么?

好吧,你告诉我,还有灵魂。

有吗?

有的吧。

——你都有点像祥林嫂了。好吧好吧,我信了。

可是,那脱去了皮囊的灵魂啊,他们在忙什么?下地狱或上天堂或在荒野上游荡?我读古人的记叙,总觉得,那些孤魂野鬼,它们所渴望的,不过是转世为人,再得一具皮囊。

温暖的、逸乐的、疼痛的、脆弱的、可耻的皮囊。

蔡崇达写了一本书,就叫《皮囊》。

当我看到,父亲死去,而儿子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时,我忽然发现,有点不对了。

是的,我的泪腺受了刺激,有液体分泌,我知道,那叫泪水。

我说服自己,这不值得流泪,这不值得哭,我所看到的不过是、仅仅是人世间每时每刻发生的事。

这不是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,这是一种刻骨的愤怒,愤怒于,人在受苦,而他竟注定孤独无助,儿子也帮不了父亲,一切皆是徒劳。或许,皮囊的冷酷法则就是,它从不许诺什么,它不相信奇迹,不相信心。

是啊。皮囊有心。

不管这具皮囊是什么质地,它包裹着一颗心。人生或许就是一具皮囊打包携带着一颗心的羁旅。

这颗心很多时候是睡去了,有时醒来。心醒着的时候,就把皮囊从内部照亮。

荒野中就有了许多灯笼,灯和灯由此辨认,心和心、人和人由此辨认。

《皮囊》是认心、认人的书。

比如认父亲,蔡崇达是80后吧,我曾经说过,自70后起,在文学书写中,父亲就失踪了,不是去了远方就是面目模糊,他不再是被尊敬、畏惧、审视、反抗的对象,他直接被屏蔽,被搁置在一团模糊的阴影里。

而在蔡崇达这里,父亲出现了,被反复地、百感交集地写,这个父亲,他离家、归来,他病了,他挣扎着,全力争取尊严,然后失败,退生为孩童,最后离去。

父亲被照亮了。被怀着厌弃、爱、不忍和怜惜和挂念,艰难地照亮。

在这个过程中,蔡崇达长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