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她疯的,这般突然,这般厉害,实在令人措手不及。祁远章过了好些天,仍然觉得心里烦躁不已。

那年的中秋,是有史以来,最让人不痛快的中秋。

什么赏月吃酒,什么共度佳节,全成了放屁。

他哪里还有心思过节。

空气里的桂花香气越来越浓,日子却是越过越恼人。

中秋过后,不过数日,他便听说夏王造反,领兵翻过了笠泽。简直像个笑话,怎么可能?祁远章不相信,可事实如此,容不得他不信。

他想起那夜姜氏说的疯话,一张脸煞白煞白,近乎趔趄地跑去寻她。

可姜氏,靠坐在床上,喝着药,摇摇头说,不记得了。

他明明听见她说了,她怎会不记得?

祁远章震惊之下,夺过了她的药碗:“你分明,预言了那件事!”

姜氏听罢,面色一白,垂下了眼帘,但嘴里还是说:“妾身病了,说了一通胡话,如今已是记不清了。”

一碗碗药喝下去,她终于也相信自己是个疯子了。

祁远章心乱如麻,无法理清,只能唤她的名字继续追问:“你当时,说我会死,你可还记得?”

姜氏听得一句脸上血色便更去一分:“妾身什么也不记得了。”

祁远章凝视着她,透过她的眼睛,一直要望进她心里去。

他知道,她在撒谎。

她明明是记得的。

然而不管他怎么问,她都不肯再说。

那一日太微的事,仿佛是根稻草,终于压垮了她最后的精神。

她崩溃了。

人人都说她疯了,她便也相信自己是真的疯了。

于是祁远章一字一顿地告诉她,夏王真的领兵翻过了笠泽!

姜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,仓皇间失手打翻了一旁的药碗。浓稠黑褐的药汁便蜿蜒流淌了一地,散发出浓郁的苦味来。

她牙关打颤,咯咯作响,像是惧极,连连摇头:“是凑巧,定是凑巧……”

她双手抱头,哭了起来。

祁远章呼吸渐沉,脸色惨白。

他恍惚间意识到,自己错过了许多极其重要的东西。

……

姜氏真的疯了吗?

未必吧。

时隔八年,祁远章身披花袍子,闲散地躺在竹椅上看书听风,想起姜氏,还是忍不住心口一闷。

那之后,他曾反复多次回去见姜氏。

可姜氏脸上的神情,越来越平静,越来越淡然。

她一天看起来比一天更健康,更要好。

她茹素,念佛,抄经。

过的是寂寞又宁和的生活。

她已经决口不再提起那段日子的事,他提,她也不应。几年前,夏王登基改国后,他去见她,她坐在花荫下,捻着佛珠,眉眼间却满是急色。

听见脚步声,她猛地睁开眼朝他看过来,然后笑了,轻轻地说了一句:“真好,果然是我疯了。”

那时,她脸上的笑容,是他多年未见的样子。

祁远章长长叹口气,从躺椅上坐了起来。

他的点心,也该送上来了。

他举目往廊下看去,不想一看却看见了那个不知为何折返回来的黄衫少女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