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那间屋子里的东西,一切有迹可循。

因为那段时光,完完整整,清晰地留在他的脑海里。

他事无巨细,全部记得。

仅仅只是“记得”这一件事,便足够令他长夜安眠。

他小的时候,夜里总是无法安睡。

浑浑噩噩的梦境,除了混沌还是混沌,连可以拿来拼凑的碎片也找不到。他从梦里惊醒,又陷入,来来回回,反复不断,什么都记不起来,却又好像什么都应该记得。

他就像是溺水的人,在冰冷的水里起起伏伏,呛得肺里火烧一般难受,却始终无法逃脱——

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

这是比死亡,更为可怕的事。

他是那样想要找回缺失的部分,那样渴望完整的自己。

因此义父说建造“十二楼”可以见到仙人,解开世间所有秘密,他不信也会强迫自己信。

那些流落在外的神秘地图,他也会一片一片拿到手。

他究竟是谁。

他一定会想起来。

那个完整的他,早晚会回来。

到那时,生也好,死也罢,都好过如今这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。

马车平缓地行进在大街上,距离国师府越来越近。

亲自驾车的无邪眯着眼睛朝前方看了看,忽然看见迎面驶来一架四轮马车。那马看着又高又壮,绝对是好吃好喝悉心养大的。

穷人家,决计养不出此等好马。

寻常人家,也一定不会用四轮马车。

四轮的车,一贯少见,饶是无邪自诩见多识广,也并没有见过几回这样的马车。

他不由得朝迎面而来的这架马车多看了两眼。

骑马跟在一旁的斩厄见状,视线不由自主地也跟着飘了过去。

这一看不得了。

斩厄有些惊讶地喊了一句:“是玉楼春!”

他一向寡言少语,沉默得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,何尝有过这样惊呼出声的时候。

于是马车内闭目养神的薛怀刃,也叫他惊动了。

薛怀刃睁开眼睛,伸手撩开帘子,透过窗格往外看。

正巧那辆马车同他们擦肩而过,离得颇近,他一眼便看到了那朵花。

那朵被斩厄叫做“玉楼春”的花,似雪如玉,生在车壁上,像是活的一样。

难怪斩厄会惊讶。

这样的画功,这样的花。

这样得显眼。

盛开的牡丹,莹白光洁,是斩厄只在书上见过的样子。

这种花,离了它的家乡水土,便十分难以成活。纵然他让人前去洛邑挖了土回来栽种,也还是不成。

薛怀刃望着远去的马车,慢慢冷下了脸。

能以“玉楼春”做家徽的,除了洛邑慕容氏还有谁?

可慕容氏本家的人远远躲在洛邑,鲜少靠近京城,京里的那些旁支也一向很少在外走动,这样驾着马车在路上疾驰,真是稀罕。

薛怀刃屈指敲了敲车壁。

“叩——叩叩——”

敲门一般,车外的人急急来应声。

“主子?”无邪的声音混在风里,听起来有些模糊。

薛怀刃道:“调头,去万福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