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身量颇高,低着头,走到亮处低低唤了一声“四叔”。

慕容四爷让他落座,又亲手给他拿了碗勺,盛好热汤:“尝尝,京里厨子的手艺和洛邑的有什么不一样。”

慕容舒双手接过汤碗放到桌上,却没有要吃的意思。

食物散发出的热气,在冬夜里慢慢氤氲开来。

慕容四爷瞥他一眼,自顾自仰头喝了半碗汤。

热汤咽下去,和冷茶咽下去,是一样的感觉。

骤然的冰,同骤然的烫,都有种奇异的酣畅。他放下碗,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响,笃笃笃,笃笃笃,像是在唱什么古怪的小曲。

慕容舒半垂着眼睛,低声问:“四叔,听说白日里靖宁伯府来过人?”

慕容四爷手下动作微微一顿,吐出了意味不明的一声“嗯”。他缩回手,放到了身前。身体向后靠去,严丝合缝地靠到椅背上。

红木上精雕细琢的花纹,一点点嵌入他的衣裳。

他望着侄子,正色道:“靖宁伯想要退婚。”

“哐当——”一声。

慕容舒面前的那碗汤,被打翻了。

他连忙站起身来,急急往后退去。

热气腾腾的汤水,已经像河流一样淌下来。

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抓住了椅子把手:“为什么?”

这么多年来,祁家都没有透露出想要退亲的意思,如今婚期将近,却突然要退亲,是为的什么?慕容舒想不明白。

慕容四爷也并不明白。

祁远章行事没有章法,莫名其妙便要退婚,谁猜得透缘由。

他的目光轻轻落在了侄子脸上。

半张面具,牛皮制的,正好遮去了半脸的疤痕。

慕容舒扶着椅子的手颤抖了下。他下意识别开脸,想要避开慕容四爷的目光。可屋子拢共这么点大,灯又亮,他再怎么避,也避不开人的眼睛。

他深吸了口气:“想来还是因为这个吧……”

慕容四爷自若地收回视线,摇摇头道:“多半不是。”

两家结亲,结的不仅是孩子们的姻缘,也是慕容家和祁家的未来。只是样貌才情这种东西,远没有重要到可以左右退婚的地步。

祁远章今日说要退婚,必定有过深思熟虑。

慕容四爷看着桌上滴滴答答还在流淌的汤水,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:“保不齐是因为他有了更值得结交的人选。”

慕容舒闻言转过脸来,未曾受过伤的半张脸,看起来也算俊秀。

如果小时没有遭逢意外,现在的他,应该也是个英俊倜傥的年轻人。

他张了张嘴,似乎有话想说,但目光触及慕容四爷的眼睛,话又咽了回去。

慕容四爷夹了一筷子肉:“这桩婚约是怎么来的,你也知道。你娘在世的时候,和靖宁伯夫人交好,想着正好一儿一女,便结个儿女亲家,可后来……”

男人的话音停顿了下。

“后来你父母出了事,靖宁伯夫人听闻也疯了,两家便没了什么来往。”

“这桩婚约所代表的东西,自那时起,也就变得不一样了。”

一开始,只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互相许下的约定。

可时移世易,物是人非,这门亲事就成了结盟的关键。

如今祁家毁约,便是无意再同慕容氏结盟。

慕容四爷思忖着,低头咬了一口肉。

肉在口中咀嚼,咬来咬去,被他吐到了碟子里。

肉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