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到苏定方这么评价侯君集,秦慕白怔了一怔,“何以见得?”

“他要是够谨慎,怎么会被太子一案牵连?”苏定方说道,“前太子李承乾与汉王李元昌举兵反叛,侯君集当时并没有直接参与,可仍是被长孙涣无忌给揪出来了。虽说这里面有长孙涣无忌借题发挥铲除异已的嫌疑,但是,也不全是空穴来风吧?否则,上面还有皇帝陛下呢,长孙无忌就当真敢如此任意妄为残害功臣?——恩师卫公就曾说过,侯君集性情火烈野性不羁,用起兵来辛辣猛狠,善攻却不善守。倒不是他不会防守,是他不屑防守。在他看来,战场之上唯有猛烈的进攻就是全部。”

“你是怕他沉不住气,不守我的军令擅做主张?”秦慕白说道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苏定方摇头,说道,“我直言说来,慕白你别见怪。我觉得,单论防守,当时的兰州除了侯君集并非无将可派——薛万均,就比侯君集要合适。此前,他也一直镇守大非川,没有出过岔子。那地方,他熟悉。而且对于防守,同为猛将的薛万均,却比侯君集要强。”

“说得在理。”秦慕白点头,说道,“其实我何尝不知道薛万均比侯君集合适?但是真要打起来,薛万均万万不是噶尔钦陵的对手。我虽然是让侯君集以守代攻,但噶尔钦陵可不会听我的,他非要打,能有什么办法?而且,他也一定会打。如果我派薛万均,大非川就有可能再度陷落。那此前的战果,就又全部葬送了。”

“这倒也是……”苏定方拧了拧眉头,“但愿我是杞人忧天吧,侯君集,我们的大师兄,能耐还是很强的。只盼他不要在这时候犯错就好。”

“当时,如果你和仁贵有一人在我身边,我都不会派侯君集去。”秦慕白笑了一笑,拍了拍旁边沉默不言的薛仁贵一巴掌,说道,“尤其是仁贵!我非常想让噶尔钦陵和他引以为豪的昆仑铁骑,也尝一尝我大唐神将的厉害!”

薛仁贵苦笑一声,“慕白,连你也这么取笑我了?”

“哈哈!”苏定方大笑,“这名号可不是我们编的呀,是草原诸部的人一共认可的!早年我跟随恩师卫公北伐突厥时,就曾听闻突厥部落里有一句狂妄的传言,说‘秦琼已病尉迟已老,南国无猛将’。诚然当时的突厥人孤陋寡闻不知我大唐猛将如云,但也恰是说明了在草原游牧人的眼里,他们对兵家谋略、术法诈力之类的东西是相当不屑的,只敬重武艺高强的勇士。如今,他们却敬奉你为‘大唐神将’,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啊!你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,已经快要被神化了。”

“那就必须让仁贵,在吐蕃人的心目中也再‘神化’一次。”秦慕白笑道,“等大雪落停道路通畅了,我就率部回鄯州。定方,我分与你两万精锐铁骑,与突厥南庭拔悉弥将军所部的友军一起,依旧驻屯玉门关。他们那一支人马,随时可能会走。如果走,不必留,赠送足够的粮草辎重即可。但如果西域有战事情况紧急,你就便宜行事,可以考虑率军前往西域。但请记住,一定得要有个合适的出兵理由,不能让西域人认为咱们是去给我父帅报仇的!挟私报复师出无名,会在当地百姓当中留下把柄口实,不利今后。”

“好!”苏定方精神一振,郑重应声。

秦慕白点了点头,说道:“我们在河陇这里打得不可开交无暇西顾,难保西域不生变故。别的不说,一直野心勃勃的北庭,指不定就会在这时候效仿薛延陀部族的行为,趁乱攻袭南庭与其他西域小国,造成一统西域的既定事实,迫使我们大唐接受认可。如果是这样,会对我们今后征服西域造成很大的麻烦。而且我估计,这个可能性不小。”

“的确。”苏定方肯定的说道,“此前,北庭在突袭高昌之后刚刚与我大唐翻脸,马上又来讲和。他们的目的与野心,昭然若揭,就是要坐山观虎斗。现在我大唐与吐蕃正是打得最为惨烈与紧张的时候,他们也该有所动作了。否则一但等我双方打出个最终结果,胜者就有功夫对西域下手了。对北庭来说,现在是机不可失,失不再来。”

“如此说来,北庭趁机作乱的可能性很大。”薛仁贵说道,“慕白,不如就将我也留在玉门关吧!对付北庭,我倒是有办法!只要慕白给我一纸书信,我手中就能平添数万雄兵!”

“不行,你必须跟我回鄯州。此前,我可是吃尽了没有得力臂膀的苦,现在好不容易将你逮着,如何肯松手?”秦慕白笑道,“你说的‘一纸书信’,是要拿去给原本归附于北庭的天山胡禄部吧?”

“正是。”薛仁贵说道,“我回来是途经天山胡禄部,他暗中许诺投诚大唐。虽然他们有暗通曲款脚踏两船的嫌疑,但如果能善加诱导小心驾驭,这股力量也不是不可以为我所用。只要慕白出具书信一封同意接受胡禄部的投成,这个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。”

秦慕白笑了一笑,说道:“仁贵你说得极对。打仗,并非全是冲锋陷阵敌我拼杀。胡禄部数万雄兵,如果在北庭一方,会是我劲敌;如果投诚到我方,则是一大助力。敌我力量的对比将发生很大变化。但是,我们不能对他报以多大指望。说白了,这样的‘力量’太过反复无常并不十分值得信任。今天他能背叛北庭,明天就有可能背叛我大唐。仁贵,你虽是智勇双全但是太过耿直,侠气十足正义凛然,这一点跟我先父大有相似之处。所以你说你要去料理西域,我都不放心了。战场之上你无人能敌,但要对付这一类狡猾阴险的敌人,定方肯定比你合适。所以,我就放心大胆的将西域之事全权委托给定方了。仁贵,你还是安心的跟我回兰州吧;!”

“咦,我怎么听着这话,有点奇怪呢?”苏定方轮了轮眼睛,“慕白,你什么意思呢?”

“不是在夸你嘛?”秦慕白笑道,“我一直觉得二师兄你,的确是这方面的人才啊!”

说罢,和薛仁贵一起大笑起来。

“行,随你们怎么取笑了!”苏定方将手一拍,自己也忍不住笑了,说道,“想我苏烈从军二十多年,到今天才算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——慕白,你就写封书信给我吧!只要他北庭敢滋事,苏某就师出玉门,到西域去跟他较量较量!”

“没问题。”秦慕白微笑的点了点头,“想当年,恩师委派你亲率兵马急袭突厥王帐,结果将颉利可汗手到擒来。可见你值得信任、可堪大任。若非如此,此前我也不会请你来镇守玉门。现在,我又全权委托你西域之事,请你独挡一面。说句心里话,西域,正是父亲折戟沉沙之地,我不知道有多想亲自过去。但是现在,我不能去。所以,我请你代我去。”

“明白了。”苏定方眉头微拧,正色的点了点头,“我知道,现今的西域对我大唐、对慕白你来说,意味着什么。那既是一种悲壮与仇恨,也是一种责任与荣耀。苏烈,万般荣幸诚惶诚恐,接掌此任!”

“好!”秦慕白舒坦的吁了一口气,微笑道,“今后,我们关西军的战略部署,大致就是如此了。主要精力,仍是在大非川对面针对吐蕃人;西域那边,我先全权委托给定方。只要冰雪消融道路得畅,我与仁贵就率大军先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