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临春有些吃惊。

他来之前,还以为会看见一个痛哭流涕的杨玦,没想到会这样。从杨玦口中冒出来的话,异常得冷酷无情。

寿春帝姬在他的话里,似乎只是枚下错了地方的棋子。

昏黄的灯光,也没能给他的声音添上分毫暖色。

霍临春悄悄瞥了两眼信上的字。

摊开的信纸,潦草而混乱的墨痕,所有的一切都透着癫狂和无助。

虽然不知杨玦当时为何一意孤行,非要把人送走不可,但很显然,帝姬走后,他们兄妹二人便断了联系。

再多的信,也只是废纸而已。

寿春帝姬根本就是被活活逼死的。

霍临春收回视线,腹诽了句。

明知有答桉,却不能获知,谁受得了?

杨玦也是,说什么疼惜妹妹,却连信也不愿意回。多大点事儿,建阳帝和小祝的关系,他不能说,不说便是了。

帝姬天性纯真,他哪怕是胡乱编些话来搪塞一番也好,哪里就到了必须缄口不语,一声不吭的地步。

更何况,复国军不晓得哪一天就要杀进皇城。

今时的分别,可不是什么后会有期的暂别。

一不小心便是永远的事,谁不怕,不忧虑?

也难怪还不到半年,帝姬便给他写了这般多的信。

杨玦到底是天真,还是心狠?

霍临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

好在杨玦也没有想听他说话的意思,那句冷漠至极的话,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。

说完后,他便闭上了眼睛,不再出声。

霍临春看见他眉宇间隐隐露出些微倦色。

虽然杨玦摆出了一副镇定冷酷的模样,但霍临春还是觉得大事不好。

从他认识杨玦以来,寿春帝姬便一直都是杨玦的锚。如今,绳索已断,铁锚沉海,杨玦这艘原本就行驶得一塌湖涂的船,今后要怎么才能顺利停泊?

除了帝姬,还有谁能让他停下来。

霍临春把散落在地上的信纸,一张张捡起来。

晚上,报丧的人才回来,消息便也就送到了他那里。

寿春帝姬的死,可大可小,但他觉得只有大。

消息送至时,他正在和祁樱“赏月”。祁樱看月亮,他看祁樱。画面很诡异,但对他来说,却再寻常不过。

不知为何,只是看着祁樱,内心就有种难以言说的满足。

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情愫。

霍临春从他还不叫霍临春的时候,便只知道恐惧、惊骇、愤怒、懊丧、暗然、不快这样的东西,什么满足、舒适愉悦都是他从未感受过的。

他对祁樱,明明应该只有施虐的欲望,可是人到了手里,只是看着,养着,他便满足了。

全然不对。

毫无道理。

他看着月光银霜般洒落在祁樱身上,连一丝一毫想要玷污这份冷清的念头也没有。

什么毁了她,想要让她哭喊求饶,都是梦呓。

霍临春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。

“你还在等着祁太微来救你?”

“她就算不来救我,也没什么打紧。”

“你就这般不怕死?”

夏夜月色,如水倾泻。

祁樱听见这话,把头转了过来。

美丽到无法言喻的脸,让人忘了呼吸。

霍临春移不开眼睛。

祁樱像是真的好奇,又像是随口发问,说了句:“霍督公难道很怕?”

霍临春皱了下眉头。

他当然怕。

可是他不想说出口。

微风徐徐拂过面颊,他眨了下眼睛。

祁樱便将脸转了回去。

她的侧颜,甚至比正面还要精致动人。

一个活人,怎么能生成这样?

霍临春回忆着祁远章的样貌,那个男人虽然也很英俊,但实在没有英俊到像是能生出这种女儿的。

是因为祁樱更像母亲吗?

霍临春思绪乱飞,忽然听见祁樱又说了一句,“大昭快完了,霍督公想必也活不了多久。”

他没吭声,祁樱便认定他是怕了。

霍临春下意识想要辩驳,但话到舌尖,又流水一样落了回去。

有人送了信报上来。

寿春帝姬自裁了。

她走的时候,霍临春还去送了她一程。

没想到,才几个月,人便没了。

霍临春把手里的纸用力揉成团。

祁樱说的没错,大昭的确快完了。自古以来,都是打江山易,守江山难,嘉南帝会输,建阳帝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
那个傻子,只是会动武的蛮人。

他若一直都是独自一人,别说翻过笠泽来攻打襄国,就是夏王宫里的那张椅子,他也坐不上去。

因此,小祝是个死了越久,便越让人觉得不该死的人。

杨玦一辈子都在闯祸,如今终于是闯下了要命的祸事。

霍临春丢开纸团,支着下巴,大笑起来:“是啊,大昭要亡国了,我也快要死了。”

“不过,你也只能和我死在一起。”

祁樱还是不明白,他到底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。

她以为会发生的事,一件也没有发生。